過了大約半個月。
秀麗完成了牢城監察的工作,乘上了返回朝廷的馬車,正發獃似的看著外面。
「上次就是藍將軍,這次就輪到絳攸大人。國王的兩位親信都連續出事我感覺到正在發生什麼事情。那並不是眼前的現象,而是更巨大的。雖然這種說法或許很奇怪但是就算這次絳攸大人能平安無事,我也覺得無法恢復原樣了。」
自己當時說過的那句話,她總覺得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小姐,今天也要去見吏部尚書嗎?」
「咦?啊,嗯。」
「聽說他總是逃來逃去的,你甚至連一面都還沒見成吧?」
秀麗回想起來,不由地嘆了一口氣。
「就是啊。不管我去找他多少次,每次都從樹頂找到水池底之後又在周圍找了個遍,但是他總是頑固地躲了起來,連半點影蹤都沒有暴露出來。那樣的毅力,作為叔父還真是夠厲害的。」
我是不是被討厭了呢?秀麗懷著這種想法,所以最近也有點失落。
「啊~嗯,總感覺在這方面跟小姐你勢均力敵,真不愧是小姐的叔父哩。」
「那方面我也有點在意不管怎樣,要是今天也見不到的話我就死心了。」
在嘴角含笑地回過頭來的燕青的臉上,長出了久違的鬍子。
「那方面?」
「嗚對不起。我正想著一些跟絳攸大人的案件完全沒關係的,現在沒必要馬上考慮的事情。」
「不過,那也是因為那件事無論如何也覺得在意才會想的吧。」
秀麗一時愣住了。嗯,他說的確實也沒錯。
「畢竟你也有好好工作嘛,就只管去想好了。」
「嗯不過那就像是水中撈月一樣的事情」
不經意間,鹽店進入了視野。秀麗不由自主地確認了一下價格。雖然稍微有點貴,但是夏天已經過去,那也不是什麼值得小題大做的事。
大概是受了牢城和鹽這些字眼的影響吧,秀麗回想起自己剛進入御史台之後的事情。然後——
(咦?)
就在這時候,大路上嚷鬧了起來。傳出了「快抓偷錢包的小偷!」的聲音。
這就好像跟十三姬邂逅的那時候一樣,秀麗不禁大吃一驚。
(不,但是她已經進入後宮擔任著首席女官了,應該不會遇到她吧)
雖說如此,但如果是十三姬的話,總覺得她就算成了首席女官也還是會到外面遊盪的
劉輝的首席女官。
「如果要正式迎娶秀麗以外的人作為妻子的話,我會選十三姬。」
秀麗不經意地想起了劉輝以堅決口吻說出的這句話。
由於胸口陡然震動了一下,她跳下馬車的時機也慢了一拍。
燕青雖然也跳了下車,但是因為剛好跟小偷逃得方向相反,還是慢了一步。在這種行人眾多的地方也不可能投擲棍子。
要被他逃掉了——剛這麼想的瞬間,一個戴著頭巾的人以凌厲的手法抓住了擦身而過的小偷手臂,用力一扭就把他放倒在路面上了。從頭巾中露出來的是一頭長髮。
秀麗不禁大吃一驚。難道真的是——
「十三姬!?」
「咦?」
回過頭來的人的確是女性,但卻並不是十三姬。那是一位有著中性容貌的年長美女。看到那頭飄逸微卷的長髮,秀麗不知為何想起了劉輝。
那位女性看到秀麗,先是不懈地側起腦袋——然後彷彿領悟到什麼似的露出了笑容。
對於那奇怪的反應,秀麗又再次想起了十三姬。明明應該是沒有見過面的啊
轉眼一看,只見她旁邊正放著一個大包囊。從包布中露出來的東西,是琵琶。
女性微微一笑,什麼都沒有說就抱起那個琵琶的包囊,行了一禮就轉身離開了。
因為她好幾次回過頭來,還向這邊輕輕揮著手,於是秀麗也以揮手作為回應。
這樣一來,她儘管已經沒入了人潮,卻還是非常高興似的,以最後一次大力揮手作為道別。
正在用繩子綁住小偷的燕青,看到這種親昵的表現也不禁愣了一愣。
「怎麼啦,是小姐認識的人嗎?」
「嗯雖然我沒有印象,不過最近總是遇到只有對方認識我的情況。」
還真是跟十三姬相遇的時候一模一樣呢秀麗心想。對了——十三姬的那件事也是這樣。
回想了一下進入御史台之後的事情,秀麗不禁感到脊樑一陣發寒。我怎麼會這樣——
「不過,那也是因為那件事無論如何也覺得在意才會想的吧,就只管去想好了。」
因為忙於絳攸大人的案件和煩雜的日常業務,她一時忘記了那麼重要的事情。
「燕青,從今天開始要增加工作了。你做好暫時不能回家的準備吧。」
「好啦,通宵工作是無所謂,不過吃不上小姐親手做的料理還真是可惜啊。」
「之後我會給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啦。現在就暫時先拿捉迷藏飯糰來充饑吧。」
看到燕青開始嘀嘀咕咕地抱怨起來,秀麗扯了一下他的鬍子,然後回到了馬車上。
「我們回去朝廷吧,燕青。去見吏部尚書的事,今天就是最後一次了。」
********************
(真虧她還沒放棄,今天又跑來這裡呢。)
楊修看見這幾天總是在吏部轉來轉去的那個女孩,深感佩服地想道。不過,跟以前不一樣,她似乎也有好好完成其他的瑣碎工作,這方面的得分還是比較高的。
楊修回想起這幾天的吏部,不禁小聲笑了起來。
(尤其是非常靈活地運用著自己和另一個鬍鬚男人呢。已經變得相當適合當御史了。)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之前楊修和那慌張姑娘還沒碰過頭,可是今天她的腳步卻偏偏直接向著楊修的房間走來。既沒有逃跑的時間,也沒有逃跑的餘地。
「失禮了。請問吏部尚書有沒有在這裡——哎呀!」
看到坐在楊修對面的男人,秀麗不禁瞪大了眼睛。她慌忙行禮道:「歐陽侍郎!真的好久不見了。以前很感謝您的關照。您果然還是一如既往——」
雖然很完美,但總是全身掛著丁零噹啷的東西——她剛想這麼說,卻一下子到吞了回去。
正好來這裡探望楊修的工部侍郎,歐陽玉,眼睛登時精光一閃。
「還是一如既往怎麼樣了?你說清楚一點。」
「還還是,一如既往的嗯,有著一頭完美的髮型呢!」
「那當然了。我這是每天花很多時間用燙髮器捲起來的,可千萬別跟你那種早上隨便梳兩下就完事的偷工減料的髮型相提並論。看你頭髮鬆鬆垮垮的,官服也起皺了啊。鞋子也要好好擦一擦,怎麼搞得像個敗兵一樣。」
敗兵——!?還,還不至於那麼誇張吧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是卻完全無法對歐陽侍郎的嚴格批評作出反駁,秀麗只好垂下了腦袋。過後再好好把頭髮梳理一下吧。
「對不起我以後會好好注意外表打扮的」
「那就好,本來就已經外貌平平,要是最低限度也不整頓好衣著的話怎麼行。」
「是的。那個,您知道今天吏部尚書在哪個地方嘛?」
「那種事我怎麼可能知道。你問那邊的男人好了。」
楊修被歐陽玉毫不客氣地拉扯著那頭剪斷了的頭髮,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只好無奈地跟秀麗對上視線果然不出所料,看樣子已經比身為亢官的時候能幹了不少。
「如果不在吏部尚書室的話,就應該在另外的某個地方吧。接下來就看你找的方法了。」
「是這樣嗎明白了,非常謝謝你。」
「稍微等一下。」
說出這句話的並不是楊修,而是歐陽玉。歐陽侍郎指了指楊修說道:「你覺得怎麼樣?這男人的頭髮。」
「咦?怎,怎麼樣」
「只要說好還是不好就行了。對於一個隨便梳梳頭髮了事的女孩,我也不會期待你能說那些富有深刻洞察性和藝術論的批評詞句。那麼,你就老實說吧,就說出自己的直接感受。但是絕對不能不回答。」
「怎麼會!」
歐陽侍郎的眼眸正四處散發著精光。秀麗甚至覺得,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恐怕會關乎自己的命運。
(哪,哪個才對啊?歐陽侍郎究竟期待著哪一個答案呢?好?!還是不好?!)
儘管秀麗拚命在歐陽侍郎的臉上尋找答案,但他不愧是高官,絕對不會讓人讀懂心聲。
秀麗以直接的眼光看了看那個男人。雖然眼睛反射著白光看得不很清楚,但是也可以看出他相當厭煩的樣子。身為官吏的男性作這種短髮打扮還真是有點新鮮。發色從中間開始變了另一種色,也跟著個人很相配感覺是這樣。秀麗倒吞了一口唾液。
「我,我覺得,很好啊」
經過了幾秒鐘的沉默,歐陽侍郎露出了極其滿意的華麗微笑。
「很好,那麼你就下去吧。不過你似乎也算是有點眼光呢。他的頭髮是我剪的。雖然無論如何也只能採取有損傷的剪髮方式,不過我還是相當滿意的。」好危險——!!秀麗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要是剛才說了不好的話,說不定從自己到子子孫孫直到末代都會被詛咒個遍呢。
秀麗先是不經意的準備走出房間,卻又因為感到在意而探出頭來多看了一眼。
她仔細地打量著楊修。雖然戴眼睛的男性她就只記得柴彰一個,但是卻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這個人。
「那個,非茶館抱歉,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您呢?」
楊修微微一笑。
「沒有。我想大概是在前世見過吧。」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
秀麗馬上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歐陽玉也仔細地盯著楊修看。儘管已經認識他很久了,但是那麼隨便編造的大話還是第一次聽聞。
「你連這種怪異的行業也有插手嗎?什麼叫前世?完全沒有發現是你的小姐也真是的不過這次也不能這麼說了。能察覺到的人反而是珍稀品種。」
雖然從現在他的這種華麗姿態根本無從想像,不過楊修只要有那個意願,就可以隨便讓自己埋沒在任何地方。態度和口吻自不用說,總之就連氛圍也會整個變了樣。能輕鬆看破的人恐怕也只有歐陽玉了吧。不管做多少次也能一眼看穿。雖說是朋友,但是楊修卻總是因為這一點而覺得沒趣。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吧,楊修對歐陽玉總是會不自覺地換上本來面目。
「那麼,你來這裡幹什麼?你一看就知道了吧,我現在正忙得不可開交。」
「我當然是來確認一下我親手剪的頭髮有沒有受到馬虎的對待了。」
「自己說讓你來剪就咔嚓咔嚓地剪了一通,你怎麼還這麼一副了不起的摸樣?」
「因為跟你很相配啊,我這次還做得真不錯。喬裝的時候明明總是要找我麻煩,現在就連一首感謝的歌曲也沒有獻過給我。我看你才應該自覺一下最以為了不起的那個是你吧。可是你的上司也真閑呢。這幾天光是四處逃跑躲避那位小姐就可以拿俸祿了。」
「只要在忍耐一會兒就行了。」
歐陽侍郎看著在窗外那邊到處尋找著吏部尚書的秀麗,說道:「楊修讓景侍郎那麼熬費苦心可不是什麼值得人佩服的事哦。他畢竟是為數不多的正常——不,是正經的高官啊。你對他的依賴也該適可而止了吧。」
楊修似乎也是心有歉疚的說道:「那個我已經在反省了。當時因為心煩意亂不知不覺就說的有點過火了。他在生氣嗎?」
「你還是去跟他本人道歉吧。心煩意亂嗎,就是為了那位小姐的義兄李侍郎的事?」
楊修沒有回答。在這種時候,不能說謊來矇混過關的朋友還真是有點麻煩。
楊修也看著在外面用木棒沙沙地戳著草叢尋找黎深的秀麗。
(太可惜了。如果稍微抬頭戳一戳樹上面的話,你找的黎深蟬肯定就會一下子掉下來啦。少爺出身的他最多也只能拚命貼著樹身嘛。)
黎深和絳攸經常提到這個姑娘。諷刺的是,現在最努力工作的人卻竟然是她。
「老實說,我還真的沒想到你會主動把李侍郎砍掉呢,楊修。畢竟你是含辛茹苦地把他培養至今啊。甚至還讓他代替自己來當侍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也沒發生什麼事。就是因為沒有什麼事才會演變成這個結果。」
歐陽侍郎俯視著楊修。
「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你那時候要把他推舉為吏部侍郎?」
李絳攸的確是很優秀,但是也實在太年輕了。本來即使是楊修也被上頭埋怨太年輕了,可是他卻更年輕。經驗也不足,而且身為上司的紅黎深也跟他是養父養子的關係。
「我可沒想到會比你更早成為侍郎啊。雖然那個醉鬼是我上司這一點更是出乎我的意料。紅黎深的僵繩,我看應該是你更容易把握住吧。」
「算是吧,不過,我覺得也只是這樣而已。」
「咦?」
「我覺得那樣的話,就只是我當了副官而已,其他的事情應該就不會有什麼改變。」
雖然感覺到歐陽侍郎的視線,但是楊修的視線卻只是鎖定在秀麗身上。
正確來說,是看著過去曾經做著同樣事情的絳攸。
「絳攸他有著決定性的不足之處。我本來以為把他推為侍郎的話,也許就能夠填補上。但是,結果還是沒有改變。不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啦。」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你應該是覺得與其看著他被陸清雅挫敗,倒不如由自己主動割捨他更好一點吧。因為如果陸清雅一旦採取行動的話,他就會被徹底挫敗得體無完膚,而且肯定會被撤職。所以你就會先下手為強。留出了那麼一點點的空間,讓那位小姐有介入的餘地。你其實是還抱有一絲期待的吧。最後去見他一面怎麼樣?」
楊修不禁滿懷驚訝地看著歐陽侍郎。他剛剛說出了很不符合他風格的話語。
「發生什麼事了嗎?」
「也算是啦,多多少少也有一點。那是關於我堂兄的兒子的母親的事。」
「也就是你堂兄的夫人,我家碧珀明的姐姐吧。好像就是碧歌梨小姐嗎。你真夠拐彎抹腳的。」
「嗯,算是吧。也就是碧家一門的至寶——碧幽谷了。好像國王和某些人搞砸了些什麼,害得她將要在不久的將來亡故呢。」
「啊?你說什麼不吉利的話」
「碧家也當然是非常生氣了,我當然也很火大。碧珀明也一定會大受打擊吧。你可要幫我好好照看著他啊。」
楊修也同樣可以輕易看穿朋友的話中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還有包含在那句話中的意義。
「要回去嗎?」
「這個也是要看珀明自己了。」
「我是說你。」
歐陽侍郎靈巧地抓住了從窗戶吹進來的銀杏葉。
「大概吧。」
歐陽侍郎直白地回答道。
「一想到不用再跟那醉鬼上司打交道,我就覺得心裡涼快。」
歐陽玉把染成黃色的銀杏葉放在楊修的桌面上。
「這樣一來的話,李侍郎的吏部侍郎罷免也已經確定了。可以說是毫無疑問。事到如今也應該對你的計劃沒有影響吧。要是心煩意亂的話,最後就去見他一面怎麼樣?」
**************************看到秀麗沮喪地走回來,燕青抬起臉問道:「果然不行?」
「不行這樣的話,我覺得或許反過來想會更好呢。」
吏部尚書並不是不想見絳攸,而是有什麼見到他就會有麻煩的理由。
因為這次類似直覺的念頭,所以秀麗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麼,燕青,你那邊怎麼樣?打探到什麼情況?」
燕青用筆的末端搔了搔耳朵,面對整理好的書函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在小姐你到處轉來轉去吸引別人注意力的期間,打探情況也算是很順利啦。可是結果卻完全不容樂觀。反而應該說很糟糕才對。只不過是證明了清雅的調查報告完全正確而已。」
唯一的女官吏實在太引人注目了。要是秀麗在吏部到處問「李侍郎他最近怎麼樣?」的話,第二天恐怕就連馬廄里的馬匹都知道秀麗和絳攸的狀況了。
所以秀麗就打算反過來利用這個條件。既然要來見吏部尚書的話,那最好當然是利用這個名堂了。每天秀麗都大張旗鼓地到處尋找吏部尚書,希望這樣能盡量使燕青的調查變得順利。
(燕青這個人,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能輕易融入呢)
只要有那個打算,他就可以輕鬆自如地融入武官或者文官之中,更重要的是別人不會對他有戒心。
運用他的體力和行動力,當秀麗在御史室里完成日常業務的期間,吏部自不用說,就連跟吏部有關的所有部署都全部進行了證言的收集工作。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燕青的報告還真讓人喪氣。
「小姐,你今天好像特別失落啊?怎麼了?」
在燕青面前,無論什麼事都無法瞞得過他,所以秀麗還是對他坦白了。她的確是相當失落。
「有一個跟我同期的朋友隸屬於吏部,他是一個非常尊敬絳攸大人的孩子。甚至可以說是追隨者絳攸大人進入朝廷的人。所以,我就去問他——」
本來對絳攸大人那麼嚮往的碧珀明卻擺出了一副獃滯的表情,只丟下一句「抱歉,我現在沒心情說話」就走開了。
到底是為什麼呢?總感覺在不知不覺間,有很多重要的東西都流失而去了。
燕青用他的大手掌撫摸著秀麗的腦袋。
「是嗎。那還真讓人沮喪啊。」
「真的很沮喪啊因為越是調查就覺得越是難以庇護絳攸大人呢。」
燕青並沒有否定,這同時也是回答。
絳攸大人毫無疑問是很優秀,也是個有才能的人。至今為止的實績都可以證明這一點。但是——
現在的絳攸大人,卻好像唯獨欠缺了某樣東西。
對吏部侍郎這個官位來說,那也許是非常致命的缺陷。
秀麗暗自嘀咕起來。最近她總是反覆回想起某一句話。
「燕青,剛開始的時候,葵長官就對我說過了。絳攸大人是一定要撤職的。他還跟我說了『關於李絳攸憑什麼成為朝廷所必須的人,你就把所有的證據擺上來讓我好好看看吧——』這樣的話。」
「在御史大獄之前,你就好好考慮考慮吧。我可以預言,如果知道答案的話,你一定會放棄為李絳攸進行辯護的。但是如果經過一個月的調查,知道御史大獄那天你還在說讓李絳攸留任之類的蠢話,御史台就不再需要你這種無能的傢伙了。你就等著跟李絳攸一起被撤職吧。」
燕青托著腮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的確沒錯啊。自從就任吏部侍郎之後的工作,尤其是這半年實在很糟糕。就算李侍郎大人沒有陷入那種奇怪的狀態,我想狀況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吧。」
絳攸做的工作的確是比誰都多。但是,身為吏部侍郎最必須作出的某個決斷,在這半年裡,直到最後都沒有完成。不,應該是無法做到吧。但是這正好是葵皇毅要將他撤職的最大理由,對絳攸來說也是個致命傷。
「要說上司不好的話也當然是事實,但是那種事決不能成為不做「應該做的工作」的借口。要是微不足道的小官員還好說,如果是手握大權的侍郎的話,造成的影響也實在是太大了。如果小姐你看了這份調查報告還說他作為吏部侍郎很稱職的話恩,的確會被懷疑你的能力呢。」
就是啊秀麗低聲說道。雖然葵皇毅的那番話聽起來很不講道理但是卻一點也沒錯。
「他一定會說我完全沒有當御史的資質,然後就把我撤職吧。跟絳攸大人一起。」
絳攸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所犯的錯誤,所以才老老實實地被清雅抓起來吧。即使知道犯了錯,也沒有辦法改變,一直拖延至今。
「怎麼辦?是不是正如葵長官所說的那樣,要收手不幹呢?」
秀麗吸了一口氣。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確。
「我不會收手的。直到最後也不會放棄。」
「因為他是你尊敬的師傅,也是自家人的緣故嗎?」
秀麗猛地瞪了燕青一眼。
「不是的。不管對方是誰我都會做同樣的事情。我們的工作就是要不斷尋找最好的道路,知道最後的最後吧。能做到這一點的,現在就只有我和燕青你而已啦。直到最後關頭我也不會放棄的。絳攸大人也是,他一定不希望就這樣撤職。」
燕青馬上就綻放出了笑容。跟秀麗相識的人到底是多麼幸福啊——他不禁在心中想道。
「要推翻這件案可是超級困難的事哦。」
「那也不能成為不去乾的理由。」
「的確沒錯,我明白了。但是,如果直到最後也沒有推翻的希望,我就算是硬來也會讓小姐你放棄的,那就是我的工作。你應該知道一起被撤職是最愚蠢最沒有意義和糟糕的選擇吧。比起師傅兩人一起被撤職,還是讓其中一個留下來更好。有可能性的就是小姐你這邊,我絕對會讓你留下來的。」
秀麗用力地咬下了嘴唇。燕青想表達的意思,她當然也能夠理解。
要是秀麗跟著絳攸一起被撤職的話,劉輝的手掌上還能留下什麼呢?什麼都不會留下。
面臨最後時刻的決心是必須的。花了好一會兒,這種決心才形成了話語。
「我明白。燕青,到時候,我會放棄的絳攸大人就由我來罷免吧。」
在最後的最後,絳攸也應該會這樣希望吧秀麗心想。
如果是一直緊握著「花菖蒲」,任何時候也不離身的那個既認真又溫柔的人的話。
傳來了一陣陣啪啪啪的鼓掌聲。秀麗不禁大吃一驚,回頭一看,發現早上在吏部跟歐陽侍郎在一起的眼睛男人,正站在那小小的門縫間鼓掌。
「還真是太不小心了吧。請一定要好好把門關上再說話咯。」
「對,對不起。」
秀麗不知為什麼向他道歉了。
可是,他竟然能夠進入御史台,是不是官位相當高的人呢?
「找我有什麼事嗎?」
楊修仔細地打量著秀麗的樣子。不可思議的是,即使沒有血緣關係,她也還是跟絳攸很相像。本來明明應該可以成為一個好妻子的啊。
不過大概是相當適合當官吏吧,至少比絳攸和蠢黎深適合得多。
即使是這個女孩,只要能一點一點去細想的話,也能像這樣得出答案了啊。
「作為對你能理解到這一點的獎勵,我就告訴你一件事吧。」
「啊?」
「清雅的目的,嚴密來說並不在於李絳攸。」
秀麗不禁瞪大了眼睛——咦?
「對於現在還能保護什麼,什麼已經不能在保護,你要好好考慮再採取行動。這是紅黎深給國王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助力了。真是的,這種本來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不可能會出現的比熊貓還珍貴的稀有機會,絳攸卻居然完全沒有察覺,甚至還打算把它隨手扔掉。到了那時候,就由你來把它撿起來吧。」
然後,楊修就緩緩地說出了想跟李絳攸面會的意向。把自稱是絳攸前輩的楊修帶到地下牢之後,秀麗和燕青互相對視了一下。
「我說燕青,剛才那番話,總覺得是非常有『我什麼都知道』那種味道的發言呢。」
「的確很意味深長啊,剛才的人是誰?面會名單哦,上面好好寫著呢,楊修。」
「楊修?!」
「你認識嗎?」
「呃,不,那個跟他名字一樣的人我的確認識但是雖然認識」
在沉官騷動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同名的青年,向秀麗哭訴說想參加吏部考試。
看樣子就像個老好人,一副獃獃的摸樣,不管在哪方面都好像很遲鈍。
(雖然年紀大概差不多,但是臉!楊修大人的臉是怎麼樣的呢因為跟清雅相反,他給人的印象很淡薄,我也好像不記得他長相的細節了——)
說起來,那個人到底被分派到哪個部署了呢。好像一直沒有見到過他。
可是不管怎麼說,也不可能跟剛才那一看就知道很能幹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吧。給人的印象實在相差太遠了,那一定是同姓同名的另一個人——畢竟那也是經常有的漢字和名字。平凡得一不留神就會融入人海的本人也說過「經常有人會問我『你到底是哪個楊修』呢:之類的話。而且秀麗所認識的楊修並沒有戴眼鏡,頭髮也沒那麼短。
(不過剛才,歐陽侍郎說過是他最近給剪的頭髮呢)
不可能的。就算是歐陽侍郎,也不可能把那種一見到他就會主動讓出路來的威風霸氣強加上去吧。
「我想應該只是跟別人有點像而已大概。」
「嗯?不過剛才感覺的確就像給了我們一個大紅包呢。」
秀麗咬住了嘴唇。雖然對他的話非常在意,但是沉官騷動又讓她聯想起了另一件事。在從牢城回去的路上,有一件無路如何也必須完成的工作。
可是自己卻因為被其他工作和現實吸引了注意力,一下子就忘記了。但是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她會覺得會正中「那個人」的下懷。
「燕青,讓你東奔西走真的對不起,請你再努力一會兒吧。」
燕青彷彿很驚訝似的瞪大了眼睛,然後彷彿安撫她似的把她抱過來,拍了拍她的腦袋。秀麗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很想掉眼淚的感覺。
「怎麼啦,小姐,累了嗎?那是當然的事嘛。那種事我是不會在意的。只要你為我做捉迷藏飯糰的話,再怎麼努力我也沒問題啦。」
在燕青那有著向日葵味道的胸膛上,秀麗「嗯」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只見楸瑛正抱著璃櫻登上了樓梯。
「對不起,秀麗大人,可以請你看一看嗎?感覺他好像一天比一天難受。」
秀麗頓時大吃一驚,慌忙在璃櫻跟前蹲了下來。稍微有點發熱,身心兩方面的消耗也相當厲害。
「必須休息一下才行,讓他到床上躺著吧——」
這時候,璃櫻卻甩開了秀麗的手。
「別讓我移動。只要休息的話,就可以恢復。還差一點」
璃櫻的職責是確保「出口」和指引方向。但是絳攸越是接近出口,要進入文鳥就變得越困難了。就好像被瑠花推了回來似的,馬上就被排除到「外面」來。引導的時間也越來越短。而且儘管短時間短,消耗卻相當嚴重。
看到紅秀麗把水抵在自己嘴邊,璃櫻就「咕嚕咕嚕」地慢慢喝了下去。
如果想救李絳攸的話,就會觸及伯母的逆鱗。如果即使這樣也堅持做下去的話
對於碧歌梨的事,國王的事,縹家的事,還有自己的事,也就應該能好好思考一番了。
彷彿就這樣暈了過去似的,璃櫻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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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絳攸「見面」之後的楊修,反而是無奈到了極點了,說不定已經沒救了。
無論是在現實中,在夢中或是在人生中,他也總是在迷路。
總是為了那唯一的一個人。
這樣的話,他就永遠都無法改變了。
「你說不明白的就是這些嗎?紅黎深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變得完全不做工作,他為什麼完全不跟你說話,為什麼沒有去幫你,為什麼沒有來見你,他到底期望著什麼——」
楊修緩緩地環抱起雙手。
「真是的為什麼你會不明白呢,那才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啊。這是連我都明白的事情。」
就算說多少次也好,有很多話也還是無法傳遞進他的心中。
「你總是那樣子吧。就算我在怎麼認可你,對你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在你的世界裡,似乎就只有紅黎深一個。
為了得到黎深這種傢伙的認可,他不斷努力,最後甚至到了被譽為朝廷第一才子的地步。
如果這不是特別的話,還能是什麼呢?
但是,就算怎樣費盡唇舌,絳攸也還是不理解。
正如孩子把父母的稱讚作為衡量標準那樣,絳攸就把黎深的話作為衡量自己的天平。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就算再怎麼發展他的稀世才能也好,如果沒有自我衡量的天平的話,就會變得連自己也無法認可自己。一直都只能當一個被黎深行動所左右的小孩子。
只要跨過這個門檻的話,他就應該可以成為能憑自己雙腳站穩的獨擋一面的官吏。其他的能力已經非常充分了。只要能擺脫對黎深的依賴,他一定大有作為。
所以,楊修才頂住了眾多的反對意見,把他推上了吏部侍郎的位置,希望他能超越紅黎深。
紅黎深的僵繩,當然是楊修更能操縱自如。因為他跟絳攸不一樣,既不放鬆要求,做事也不留情面,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與其繼續一成不變,倒不如選擇有可能讓絳攸發生改變的那一方——楊修的確這樣做了。
「不過你還是頑固得讓人無奈,完全沒有改變呢」
不管過了多少年,也還是沒有任何進步。
因為什麼都沒有變,所以楊修終於對他死心了。他明白到再繼續等下去也沒有用。
絳攸最終還是沒有能成為「吏部侍郎」。除了黎深的保姆之外,他什麼都沒有當上。
「不過,讓你一直維持著孩子的狀態,紅尚書也是有責任的吧」
不管怎樣對待,絳攸還是沒有改變,在逐漸開始變得混亂的狀況下,黎深下了新的一步棋。
「為什麼紅尚書會採取那樣的行動,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嗎?現在你應該怎樣做,你真的完全不知道?到底要讓我對你失望到什麼地步?你必須自己思考,自己得出答案。你應該是最接近紅尚書的人吧。」
這時候,絳攸的臉瞼輕輕抽蓄了一下。
楊修沒有再回頭看他,只是穿過了牢房的鐵欄,走出了大牢。
*****************************絳攸在朝廷上。
在璃櫻文鳥變回了普通文鳥之後,先前即使有山有谷也能看到的「道路」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出現在面前的,是某個回憶中的情景。
在絳攸面前,是比現在稍微年輕一點的自己。然後,在他面前的人則是楊修。
楊修看見絳攸之後,就把戴著的眼鏡摘下,捎帶諷刺意味地翹起了嘴角。
「啊啊,終於來了個跟某人不一樣的有用人才啦。嗯,盡量在這呆久一點吧。」
那就是楊修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楊修毫不留情地在吏部磨練著絳攸。代替對工作完全漠不關心的黎深,楊修對絳攸進行了徹徹底底的鍛煉。從一到十地灌輸了作為官吏的要訣,嘮嘮叨叨地多番斥責,讓身為狀元及第的絳攸做各種苦工,連雜活也讓他幹了一大堆。雖然很少有,但是該稱讚的時候還是稱讚了他。
絳攸在這時候才第一次認識到,世上還存在著因為承認自己的可能性和對自己抱有期待而嚴厲對待自己的人。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逃避。本來這對楊修來說只是一種負累,根本沒有任何好處,但是他卻總是為絳攸花費時間,煞費苦心,積極引導,跟絳攸坦誠相對,用心培養。
「為什麼我要跳過楊修大人成為吏部侍郎!」
年輕的絳攸向楊修追問道。楊修抬起了眉頭。
「你不滿意嗎?」
「這不是太奇怪了嗎!無論是誰都一定會覺得很奇怪!這本來是楊修大人擔任的官位,我怎麼可能代替您勝任這個位置呢!」
楊修微笑道:「為什麼?並非別人,正是我把你推薦上去的,你怎麼可能會沒有自信。好好乾吧,我不會再多說幾遍了,我期待著你能成為超越我的官吏。我認為你是能做到這一點的官吏。我能為你做的都全做了。以後就看你自己了。」
楊修的雙眸彷彿思索著什麼似的,稍微下垂了一點。
「你就好好當個能把自認為正確的事情真正貫徹到底的官吏吧。」
楊修到底對自己給予了多少關懷呢——絳攸現在想起來了。
楊修是承認了李絳攸的人。
他以認真的態度辛辛苦苦地把絳攸培養成才,在所有的行動中都非常明顯地灌注著他的愛和期待,跟漠不關心的黎深正好完全相反。絳攸非常高興,也很想回報他的期待。
要是被問到在官吏中最尊敬的人是誰的話,絳攸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楊修吧。
絳攸閉上了眼睛。這個人,究竟對自己懷著什麼期待,才把自己推舉為吏部侍郎的呢?
「——我期待著你能成為超越我的官吏。」
他一直都在等待啊,等到了最後的最後,直到最後的那一瞬間。
「你就好好當個能把自認為正確的事情真正貫徹到底的官吏吧。」
可是自己卻沒有能用上他對自己說過的任何一句話。
對所有東西都選擇了放棄,只顧著發火,把一切拋開不管。
「你難道就這麼輕易地放棄嗎?」
到了最後的最後,他也這樣向自己問過了啊。
在那時候,文鳥唯一一次以楊修的聲音說道:「為什麼紅尚書會採取那樣的行動,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嗎?現在你應該怎樣做,你真的完全不知道?到底要讓我對你失望到什麼地步?你必須自己思考,自己得出答案。你應該是最接近紅尚書的人吧?」
*********************第四章完結*********************